阿Q第二次进了栅栏,倒也并不十分懊恼。他以为人生天地之间,大约本来有时要抓进抓出,有时要在纸上画圆圈的,惟有圈而不圆,却是他“行状”上的一个污点。但不多时也就释然了,他想:孙子才画得很圆的圆圈呢。于是他睡着了。
睡梦中阿Q被尿憋醒了,揉着惺忪的眼想找块地方解决一下,左腿一蹬“啊!!!!”……
镇上行人众多,热闹非凡,吆喝声、叫卖声和一阵阵清脆明朗的笑声如一个个轻然跃动的音符,使你听了恍然从尘世睡梦中醒来。依旧是那么质朴,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幸福的笑容,时不时有三五个小孩从身边跑过,几位鹤发老者坐在屋檐下,几许捶衣捣米声,几缕炊烟缭绕在空中。
那条青石板铺就的特色街,连着两天去踩,自然,也就连着两天路遇了脸容惨淡的“祥林嫂”,破衫烂衣,左手拿着一根竹竿,右手握着一只破碗,不过倒有几分姿色。
阿Q惊异地看着周围的一切,大声的吐了一口唾沫:“咳,呸!老子还以为这回玩完了,没想到莫名其妙掉到这麽个好地方,奶奶的。之前的事就像噩梦一样,吓死老子了!!”
“我真傻,真的,”祥林嫂茫然若失地走到阿Q面前坐下来说。“我是单知道雪天是野兽在深山里没有食吃,会到村里来;我不知道春天也会有。”祥林嫂因在鲁四爷家没事做了,便又想向人说她悲惨的故事,于是不自觉地把陌生的阿Q当做倾诉的对象。阿Q因为从没听过她的故事,便不像其他鲁镇人那样一开始就打断她的话。待到祥林嫂说到结尾“果然,他躺在草窠里,肚里的五脏已经都给吃空了,可怜他手里还紧紧的捏着那只小篮呢……”
“妈妈的……妈妈的“阿Q嚷嚷道,不过转念一想“有什么呢,我觉得你是第一个这么倒霉的人,除了“倒霉”不算外,余下的就是“第一个”。状元不也是“第一个”么?”祥林嫂凹陷的眼眶垂下几滴凉冰冰的老泪来,惴惴怯怯地低声问:“那问你个事,你大概是知道的罢?”阿Q歪着头,不屑地回答:“你可看见过杀头麽?咳,好看。我平生见过的事多了去了,还怕你问么?快问罢!”“这正好。你是肯热心帮人的,见识得又多,自然是比我懂得的。我正要问你一件事——”祥林嫂那没有精彩的眼睛忽然发光了。
阿Q被夸得冲昏了头,舒服得如六月里喝了雪水,高兴得锵令锵~得得地唱了起来。“就是——”祥林嫂走进两步,放低了声音,极秘密似的切切的说,“一个人死了之后,究竟有没有灵魂的?”阿Q没想到祥林嫂会说出这样的话,诧异的站着。“有没有罢?”祥林嫂惶急了。阿Q抓了抓辫子,不耐烦地塘塞道:“灵魂顶个屁用!你进过城吗?城里人把长凳叫条凳,油煎大头鱼里的葱丝本该切成半寸长,这里却只有细细的丝儿。这是错的,可笑!哙!城市人就应该是没有灵魂的。”“哼,有趣,这小孤孀不知道闹着什么玩意儿了?”阿Q想。
祥林嫂听了之后,神气变得舒畅,眼光也变得分外有神,流出了激动急迫的眼泪来,高兴带劲似的对阿Q说:“Q老哥,我要进城。”
阿Q本来也想和祥林嫂一同进城去,可以去参加革命,但是忽又想起自己被抓进监狱的那次,还差点送了命,于是郁闷地买了碗酒站到树底下喝。阿Q喝得醉熏熏的,梦中梦见了像仙女一样的小尼姑拉着心爱的吴妈走来,不禁也伸手过去,小尼姑温柔亲切地唱到:
酒碗“砰!”的落地,杂碎的声音有点疼。阿Q摸摸脑袋上被磕出的大包,忿忿的对着墙壁唾了口唾沫:“现在的世界太不像话,总是儿子撞老子……”忽而想起这面颓废衰败的烂墙并不值得自己浪费口水,便又渐渐地躺下了。一低头,阿Q瞅见自己尿湿的裤裆,急忙四周看看,幸好没人知道,不觉会意开心地坐起来,并且翘起了二郎腿。
不一会儿有人递了一篮子饭进来,阿Q正襟危坐地夺过篮子,轻轻悄悄地打开,这真是我这辈子吃过最惬意的饭菜!有人服侍又不用付钱,老子本来就该过如此的生活。阿Q夹起一块羊头肉,在朦胧中,隐约听到远处的爆竹声连绵不断,似乎合成一天音响的浓云,似乎还有夹着团团飞舞的雪花声,某一角,我遇见她拥抱了所有人和所有的一切。在这繁响的拥抱中,也懒散而且舒适,从白天以至黑夜的疑虑不快,全给喜悦祝福般的空气一扫而空了,只觉得天地圣众都歆享着牲醴和香烟般的快乐,都醉醺醺的在空气中蹒跚,预备给鲁镇的人们以无限的幸福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