裂变_鬼故事_星火作文网在前些年,我考进了位于上海的一所大学。在大学里,因为我没有什么出众的地方,所以日子也就这么一天一天地平淡过来了,唯一让我有心情参与的活动是户外远足。我觉得这是一项非常好的运动,你可以呼吸到不一样的空气,看到不一样的风景。所以,我加入了学校里面的驴友协会。有一天,协会里来了一个新人,是个名叫陈子岚的女孩子。看到她,我心里不禁微微悸动了一下。
那时候,我还没尝过恋爱的滋味,自己也觉得这有些失败,所以暗暗下决心要尝试一次看看。恰好在这时候,陈子岚出现了。
“嗯……陈子岚,”我的声音听上去比平时高了一度,“你的名字念起来很好听啊。”
啊,她是在取笑我吗?取笑我这种刻板无趣的搭讪方式?算了,我还是直接问一些比较关键的问题试试看吧。
陈子岚用锐利的眼神盯着我:“我有没有男朋友的事情,你只是‘刚好’想知道一下吗?”
“不,是喜……喜欢。”啊,我这个家伙,居然说出来了。在这样的场合下,在这样的状况下。
“我对你的感觉很普通。”在周围的喧闹嘈杂中,陈子岚淡淡地说,“不过,因为刚刚认识,所以也没有什么讨厌的感觉。”
“没有没有。”陈子岚的眼睛又开始闪烁起恶作剧似的光芒,接着才对我微笑着说,“那明天我们在哪里见面呢?”
回想起来,那段时间是我真正感受着幸福的日子。我觉得,能够遇见陈子岚,真是我几辈子修来的福分。她有一张孩子般可爱的脸庞,对于男性来说,似乎有一种天然的亲和力。跟她一起漫步在校园里,我总会有一种情不自禁的自豪感。更何况,她有着一颗自由的心,对于生活的理解,并没有常人那种世俗且又死板的概念。我越来越觉得,在她身上散发着一种奇妙的、难以言喻的魅力。可以说,这种魅力更多的是一种与生俱来的本能,而不是她刻意追求的效果。跟她交往的过程中,我仿佛也渐渐地受到了她的影响。我心里慢慢对那些缺乏自知之明的人变得很不屑。
我认识到了这个缺陷。有一次,我对她说:“子岚,我以前和你说过的,你应该去结识一些朋友。怎么样,找到人选了吗?”
“嗯,找到了。我本来并不是特别想要交朋友的,不过你既然说了,我就开始注意了。有一次我在上课的时候看到有人拿着一本我很喜欢的小说,于是就和她交上朋友了。”
“很普通啦。走到那人面前,对她说,‘我叫陈子岚,我想和你交朋友。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?’”
她沉吟了一会儿,才说:“我并不愿在混杂的社交圈子中生活,也许是因为我早就放弃了。我已经下定决心不再费力地套上假面具,虽然我明白这根本做不到。”
“自己的经验,再加上直觉吧!”陈子岚顿了一顿,反问道,“你喜欢你自己真正的内心吗?你喜欢你想到的每个念头吗?每一个想法?每一个冲动?”
她的话让我十分惊讶:“我不知道,我没想过这样的事情。不过有时候我会想到愚蠢的东西,或是卑鄙的东西。有时候我会气愤自己,竟会想做一些我并不想真正去做的事。但是这并不常有,真的。”
“不常有?别忘了你很习惯于自己的内心,你很难察觉到。就像你一直在呼吸,你的心也一直在跳,不过你却很少注意到,因为你已经习以为常。如果别人的呼吸跟你很接近,你就会觉得难以忍受。”她似乎被打开了心扉,说。
“我是说,我曾经自以为我很聪明,可我就是无法了解为什么每个人不会因我的聪明而喜欢我,这好像是件不公平的事。我心里受到伤害并且感到愤怒,而且发誓今后决不会以别人对待我的方式去对待别人,不过我没有多少机会实现。后来我见到你,你比我更聪明、更懂得识察人心,不过我并不在意,”我开怀地笑着,“这就像是给我第二次机会,更好的机会。”
我说这段话的时候,她就用那双黑色的眸子静静地盯着我。后来等我说完了,她才说:“你想知道在我眼里,你现在是什么吗?”
我再次大笑起来,同时用双手环抱住了她。即使是今天,我再一次回想起这件事的时候,依然觉得那是我人生中最美好的时刻。
在与陈子岚相处的那段时间,我时常听到一些关于我们俩的闲言碎语,甚至是恶意中伤。但无论如何,我就是喜欢和她在一起。在内心深处,我无时无刻不为自己有陈子岚而庆幸。我猜想,我们两个人之间一定有某种默契。每当跟她在一起时,我就觉得心中萌动、不可抑制。
我们的目标是太白山。之所以选择登太白山,是因为那里有人迹罕至的原始森林,有神奇瑰丽的天池,这对于渴望纯正自然的我们来说,有致命的吸引力。
这天上午,我们两个开始踏着山民踩出的小路攀登太白山。山雨过后,森林中白雾弥漫,路边上开着许多小花,鸟鸣声在身旁环绕。我们忘记了登山的艰险与疲劳,在一路欢歌笑语中前进。
下午近六点,我们终于爬上了一个高峰,但这里没有游人,也没有令我们神往的天池。我们茫然了,唯一很确定的事情是:这里绝对不是太白山的主峰。
山里的天色变化很快,太阳落山不久,暮色就从山谷中升起来。四周的山峰被灰蒙蒙的雾气笼罩,山风吹到身上,让人感到阵阵寒气。
我们没带帐篷,知道不能在山上过夜,于是就开始下山。随着天色一丝又一丝地暗了下来,我们的心情也越来越沉重。
“没关系,你不会死的。即使我死了,你也不会死的。”她把嘴凑到我的耳边轻轻地说,“放心吧,相信我,我不会有事的。”
我和她约好,每隔五分钟就都高喊一声,便于了解对方的位置。约好后,陈子岚就对我挥了挥手,走了。
五分钟,十分钟,十五分钟,陈子岚的呐喊声都透过大山的夜色传回来。然而,随后就再也没有了她的声音。一阵不祥的预感袭上心头,我高喊着她的名字,然而除了回音,就再也没有别的声音传回来。
这时,我傻傻地幻想着,也傻傻地安慰自己,她不会遭遇到什么不测;她是那么的美丽,那么的聪明,绝对是上帝宠爱的对象中的一员。我只是认为她可能走得太远了,所以彼此听不到对方的声音。我还想着也许过不了多久,陈子岚就会回到我身边,领着我从正确的道路上返回。
然而,山上又下起了大雨,我举起唯一一张塑料布遮挡着。但根本无济于事,我很快被淋得透湿。下山的路变得陡而滑。我不敢再往下走,只好蹲在一棵大树下。阴冷的山风一阵阵袭来,我只能咬牙硬忍着。
此刻,身处黑暗和恐怖之中,我心中只有想着一件事情:陈子岚现在怎么样了。这个念头是如此强烈,以至于让我忘记了寒冷。
我颤抖着拿出了手机,屏幕上显示的信号非常微弱。我拨了几次110,都没有拨通。直到我拨到第十五次,电话才终于通了。
救援队先找到了我。他们想把我送上车,让我安静地休息一会儿。我不肯,发疯地反抗,撕咬、踢打那些朝我伸过来的手和脚。我要同他们一起去找陈子岚,我怎么肯一个人舒服地坐在那里,等待未知的结果到来?
“啊……那人怎么样?”我尽最大的努力控制住自己,尽可能冷静地问道。
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,不顾警官的阻拦,死命扑过去,趴在她的躯体上嚎啕大哭起来。衣服都被她的鲜血染红了。
她的头被摔出了一个大洞,鼻子里连一丝气息也没有了。我把自己的脸贴在她的脸上,真心希望这样做能让她复活。
突然之间,我抱起了她,疯狂地向外面跑去。我的这个举动让在场的所有人都大吃一惊,一时间他们都怔住了,隔了一会儿才有人反应过来,然后大家纷纷追了出去。抓住我的时候,我已经跑出了老远。而且即使好几个人抓着我,也很难把陈子岚的身体从我手上夺下来。
“子岚,子岚!”我双膝一软,再次扑到她身边,一边哭,一边不停地吻着满是血迹的陈子岚的身体——现在回想起来,那的确是一副怪异的场面。但是在当时,至少我自己并不觉得这其中有什么怪异的地方。
后来,我只记得,我在一个看护室中醒来,觉得身体非常疲乏。我看到白色的墙壁上挂着一幅森林油彩画。陈子岚喜欢这些画。
这个念头跳出脑海,像一根金线,一下子便把前后事件贯穿了起来:太白山,黑漆漆的夜,大雨,陈子岚那张飘浮在黑沉沉的夜色中的沾满血迹的脸……
撕心裂肺的痛,如此清晰、如此深刻地在我体内发生着。但我一点儿也想不起自己是怎么到这里来的。透过窗外望去,现在是黄昏时分,树木上方还闪烁着最后一缕蓝色天光。我把脑袋埋进枕头,倾听树林里那渐晚渐凉的天籁。
——很快又回来了,锋刃磨得更加锐利。陈子岚死了,我害死了她,而我却还活着。
如果是在事发现场,我会因为陈子岚的遭遇而发疯欲狂。但现在,疯狂被羞愧淹没了。我自己的手也沾着她的鲜血。我是多么愚蠢啊,竟然让她就这样匆忙地离开了我。这种事,只要能够阻止,我宁肯死。现在却要说服自己,让自己接受如此难以接受的事实。
这时,门“吱呀”一声被推开了,进来了一个身穿白大褂的人。他戴着一副金丝眼镜,有一个白胖的馒头似的脸蛋。
他站起来,笨拙地拍拍我的肩膀,说:“这样就好,别大吵大骂。我知道,你需要我这样的人支持你一把,给你鼓鼓劲。记住:生活嘛,只能顺着来,这样才过得下去。”
我浑身颤抖,一声狂怒的咆哮哽在喉头,陈子岚死了,他却还跟我在这里说废话。但我忍住了,只发出抽泣般的声音,把愤恨的颤抖化为一声颤音吐了出来:“是,是啊,只能顺着来。”
我吞下那声硬咽,凝视着像利爪一样横过天空的树枝。我突然感到自己的意识分裂成几个互不相干的部分。一个部分站在一边,观察着,什么都不做,只觉得奇怪:这种分裂竟会发生在我身上。另一个部分则向内缩成一团,让无边的痛苦淹没自己:陈子岚已经不能复生。
但是,我的意识还有第三个部分——那部分冷静的意识、那部分可以杀人的意识——遥望着未来,满怀冷酷的杀机。这不是我梦想中的任何一种生活。
陈子岚死了,我再也不会有可以倾吐心声的朋友,我的四周将遍布敌人和蠢人。我给自己限定了一个角色,我必须像服无期徒刑的囚犯一样,终身扮演这个角色。
然后,此时,冷静的意识退下了。发生这么多事以后,最好不要表现得过于平静。我蜷成一团,让那部分可以痛哭失声的意识占据了自己的整个心灵。
之后的那几天,绝望和愤懑之情一直纠缠着我,挥之不去。现在,我已精疲力竭,稀里糊涂,于是三把两把扯下身上的衣服,倒床便睡,转眼就睡着了。
也不知过了多久,我就那样静静地躺着,看着她那个背影。脑子里,我一遍又一遍地提醒自己:我在做梦,我在做梦,我明白着呢,这是在做梦。
“子岚?”我又轻轻地叫了一声,同时伸出手去,轻轻碰了碰她的肩头。她却连头都没回一下。我勉强咽下自己的恐惧,鼓起勇气绕到前面。
这段极短的路我像是走了好几年,一路上我连大气都不敢喘。我原本以为会看到一张可怕的、沾满血迹的脸,然而出现在我眼前的,是那张健健康康的、充满生机的、让我梦牵魂绕的脸。
我又触了触她的肩头,她再一次挣开了。这个动作不是生气,也不是害怕,只是在赶开一只扰人的苍蝇。
但我相信她一定记得。只不过,我现在已经不再重要了,根本不值得理会。眼前的她是一位中了魔法的公主,只有邪恶的女巫才能将她唤醒。
她没有转身,但这个傻问题却打动了她。在那个我深深爱着的脑袋内部某个地方,这个问题穿透了生与死的重重屏障,让她思索了一会儿。
夜也沉沉,梦也沉沉。恍惚中,我觉得有东西往身上堆积,堆积,越来越高。我听到了自己的心跳,好似在遥远的地方。我想爬下床,可已经没有了床,黑暗之下,只有虚空;我想用手按自己的脸,可已经没有了手;我想大叫,可怎么也发不出声音——
就在这时,我醒了。此时已近天明,太阳尚未升起,房间的一切淹没在淡淡的阴影里,失去了本来的颜色。
我朝远处望去,面前的景象猛然吓了我一跳,让我发出一声极度惊恐的尖叫——
这几天来,我总梦到她,一遍又一遍,回回梦里惊起,一切清晰如昨,好像我在睡梦中也尽力再现了她经历过的死亡;好像我要拨转时钟,要光阴倒流,求她宽恕。如今,她一心一意地端详着我,似乎不知道,正是我,害死了她。
这句话简直要让我发疯了。我抬起头,看到对面柜子上的镜子里反射出一双小腿和一头瀑布般的长发——我的小腿,她的长发。
我举起左手食指,把指头肚放在嘴里,猛力一咬,疼痛感一下袭过全身,殷红的鲜血从指尖涌出来,无声地滴落在地板上,
但这有什么用呢?现在,无形的担忧演变成了有形的恐惧,进一步袭扰着我。疼痛,强烈的痛感刺激着我,我不再对自己说“这是梦”了,我不再相信有关梦境的判断了。
她望着我,说:“我感觉出了点问题。我有一种感觉,我把什么给忘了,把许多事都给忘了。我只记得你,其他的——其他的全忘了。我……我病了吗?”
已发生的这一切说明了什么?我无法言说。我脑袋里在翻腾些什么,也无法言说。不过,我现在总算明白了:我在遭遇着一个麻烦。这个麻烦不仅恐怖,而且不可思议。我的所见所闻、所感所想还只是这个大麻烦的一小部分。尽管如此,我的脑子并没有停下,我的想出计策,找法子脱逃。为逃离这个陷阱,我将不惜一切代价。
听这话,惊讶不安之色再次掠过她的脸。显然,她想说真话,想解释明白。可她不能,她只是发出一声叹息,像个孩子一样地不停揉眼。
“我不知道。”她终于说道,一脸天真的困惑,“我表现得像个白痴,是吗?可你也一样……也像个白痴,拖拖拉拉的,徒有其表,就像……就像那个皮筋儿!”
“像皮筋儿啊。你知道我说的是谁,那个喜欢拖堂、还狠狠批评过你的死胖子……”
但我又知道,陈子岚不可能认识皮筋儿,也不可能听我说过!理由很简单,他在陈子岚入学前一年就调走了。在以前,我曾在他的课上睡觉,被他批评过一次。这件事被我视为屈辱,我把它给深深地埋藏在心里,从未对任何人讲过,哪怕是陈子岚。
我的心砰砰乱跳,竟说不出话来。我闭上了双眼。一瞬间,一个周密完整的计划出现在我的脑子里。时机紧迫,稍纵即逝,我必须立即行动。
床头柜上面,放着不少药品,我飞快查看了一遍,找到一瓶安眠药。我轻轻抖出四片——已是最大剂量,放进一只玻璃杯子里,再倒入开水。我干得很小心,尽量背着陈子岚,不让她看见。
不知怎么回事,我的潜意识确定她会听我的。果然,只见她接过杯子,一声不响,一饮而尽。我把空杯子接过来,放在柜子上,顺势坐到了床上。
陈子岚跟过来,盘脚坐在地板上,头一扬,把头发甩到后面。如今,我已不再幻想:尽管她一举一动都符合陈子岚的习惯,但她就不是陈子岚。她已经死了啊!我亲眼看到她死了的。那么如今出现在我眼前的陈子岚,又是什么?她的鬼魂?
想到这里,我惊恐得喉头一阵发紧。鬼魂,这是最不可能的、但也是最合理的解释。更要命的是,我还得把戏演真,继续哄住她,假装拿她当真的陈子岚。
我们就这样待了好一会儿。安眠药该起效了呀,可她还醒着。突然,她咕哝了一句:“你刚才说什么来着?”
刚才她一直不吱声,我还以为她快睡着了,现在我开始怀疑那药片的效果了。也许是我的诡计太不高明,被她破解了。也许,安眠药对鬼魂根本就没有效果——
我猛地向后一躺,倒在了枕头上。睡吧,睡着了,就能摆脱所有的烦恼忧愁。黑暗慢慢笼罩了我,虚无缥缈,无所不在;它刺穿了我,占有了我,包围并浸透了我——
那少女犹如初春绚丽的阳光一样,在操场上轻盈地跳跃着。我从没有和她说过话,是的,连做梦都不敢想要和她说话。
忽然间,那个少女向我看过来。那一瞬间,我们的目光碰到一起。虽然彼此隔着一个操场,但我清楚地知道,我和她的目光相遇了。然后我终于忍不住低下了头,试图避开她的目光,但我却感觉到她仍在继续观察着我,她的视线贯穿了我全身。
接着那个少女不疾不徐地向我走来。我想逃,但逃走就等于承认自己心虚,于是我只能定在原地,不知道如何是好。
少女接着说下去:“但是,这些事情都是不可能的。我听不到你的声音,也看不到你的样子——我完全察觉不到你的存在,因为,”少女轻轻指着我,“你是死亡躯体残存的灵魂。”
不知什么时候,我又醒了。我竭力闭起眼睛,回想着梦中的一切内容。所有的这些体验,我分不清是大脑中本来的记忆,还是将记忆组合而生的幻觉。每一个画面都好像是我亲身经历的一样,却又在一瞬间突然切入到下一个画面。我在那虚幻的、由我大脑创造出的世界里没有一点自由,只能如大海里的小舟,漂浮在无可计数的记忆片段里。唯一支撑我坚持下去的东西,只有我还残存的一点意识,那意识若隐若现,却总在我将要迷失的时候提醒着我:所有这一切幻觉终究会有一个尽头——
我终于还是睁开了眼。此时已是黄昏,幽暗中,忽见陈子岚就坐在床头。我一愣,吓得四体发凉,直想转身逃命。
我慌忙下床,穿上了鞋子,急急地对她说:“子岚,我的走了,你在这儿等着。”我感到饿极了,便补充了一句,“你吃东西吗?”
“不知道为什么,反正我不能。好像……好像……”她说,“好像我的一直看住你。”
“那好吧,”我心念一转,改变了计策,就对她说,“我必须出去了。如果你坚持要跟我走,我带你去得啦。”
对我的诡计,她没有一丝怀疑的迹象。她出去后,我把身体往回一缩,然后用尽全身力气,“砰”的一声关上了门,接着我又把后背紧紧靠在门上。
无论如何,我都不想像现在这样拒绝和欺骗她,只是我太需要几小时自由的时间,以便梳理一下自己的思绪,考虑一下对策。
我有理由说,我击败了“鬼魂”,取得了胜利;同时,透过这“鬼魂”,我又出乎意料地找到了真正的陈子岚——我记忆中的陈子岚,不幸的是,她已被疯狂的魔咒所摧毁。
只见整扇门剧烈地震颤起来,好像有一种超人的力量在外面恣意摇撼。以如此巨大的力量,撼动着一扇如此牢固的门。
在最前面的是那个叫林永的医生。看到蜷缩在角落里的我,那群人好像都松了一口气。林永示意了一下,其他人马上都退去了。
他依旧面带笑意,继续说:“你在做一场噩梦。把你从太白山上救下来后,你就把自己锁在房间里,不与我们说话。我们会怎么想,你猜得到吧?”
“哑谜?我是担心你不懂。”林永继续说,“好!好!就算打哑谜!那你呢,你能告诉我,当你独处的时候,一直出现在你眼前的那个人是谁吗?”
我惊异地盯了他一阵子,才极不情愿地开口说:“是陈子岚,可她已经死了——”
“完啦?”他等着我说下去,见我不吭声,又咕哝道,“不,不可能就这些……”
见我心烦意乱,他又急忙补充说,“不,不,你还不明白,至于里面的细节,我也不太明白。但我知道,这是一种沉重的精神负担,可是……还有比这更糟糕的呢——”
“是的,千真万确。你要是不相信我的活,我甚至会感到高兴。有些事,已经发生了的固然可怕,但更可怕的,是那些尚未发生的,以及从未发生的。”
听了我的话,他摇了摇脑袋,接着说:“什么样的人才算正常人呢?一个从来没有过不光彩行为的人吗?他总是能控制自己的行为吗?他也许能,也许不能。而且有的东西是不容易控制的,就比如幻觉。一个人的头脑里总会出现幻觉,但他控制住了自己,将它们抛在脑后,以后就不再为它们担忧了,因为他知道自己不会让它们发展。可就在如今的某一个大白天,多少年前的那个幻觉,那个想法,突然出现在他面前,缠上了他,摆脱不了,摧毁不了。他于是想知道,这是个什么地方?——你知道你到了什么地方吗?”【星火作文网 】
“你看,你还是不懂。亏你还是一名高材生!你听我说——人生一世,谁没有过胡思乱想的时候?有人既以自己的性别为耻,又沉湎其中,不能自拔;有人为情所困,自以为那份情可以与罗密欧对朱丽叶的情媲美。你知道,诸如此类的情况总是存在的。同样,下面的情况也是存在的:有人因为一时精神失常,或是受了其他的什么刺激,头脑中会出现某些幻觉,又不敢表露在外面。但后来,那幻觉却被赋予实在的形体,而成为真实的存在。你的情况就是这样。”
“看来你是存心装不明白。”他抱怨道,“不过,不管怎样,我们来到人世.原本是来接受一切挑战的:孤独,苦难,困顿,乃至死亡。我们嘴上不说,那是在假装谦虚;但在心里,我们有时未免把自己想得太过高尚。我们总认为自己才是最好的:自己最友善,自己最人道,自己最正确,等等;其实这又是一个弥天大谎。我们满足于自己的世界,只是不肯接受它本来的样子,所以就要为它寻找一个影像,一个完美的化身;我们苦苦寻求的,其实只是一个按照自己想法运转的世界。与此同时,我们的内心深处又存在某种东西,让我们不敢直面,急于逃避。如今,你便处于这种现实之中。旧的一页翻过去了,阴暗的、真实的另一面展现在你面前,就是你想悄悄逃避的那一面。于是,这个世界就变得不那么受你欢迎了。”
我一直耐心地听着他说到这里:“可你究竟在说什么?现在好啦,你的目的达到啦!我明白了,陈子岚是假的,是我自己的幻觉,是我自己幻想出来的人,是吗?”我异常激动,声音也发抖了。
同时我盯着他,心中仍在怀疑,他说得到底是真的吗?也许,在经历种种怪事后,我确实终于撑不住,精神崩溃了?成了反应性精神变态狂?
“大概是吧。我也不知道她从何而入。情况总是这样,当你一觉醒来,她就出现在你面前。你总是避不开她。”
“隔离也不是长久之计,起不了多久的作用。出路只有一条,你能猜到,就是……”
“没那么简单。显然,你可以选择走出去。可出去以后呢,毫无疑问,你会被当成疯子。到时,你还是会被关进疯人院里,和这里差不多,不过,至少比这里好一些:安静的花园,小小的白色病房,护士……”
这个问题让我思索了一会儿。之后,我深吸了一口气,死死地盯着他,说:“我?可是斗士一个!永远都是。你要是知道自己的问题意味着什么,就不会再问了。这不是我想不想的问题,而是一个可能与不可能的问题。”
而我除了等待,什么也做不了。我走到窗前,漫无目的地看着外面。有一阵,我甚至想把自己锁在这屋子里一辈子。但显然这个主意并不可取,因为你不可能长期待在里面,早晚得出来呀。
心烦意乱中,一个异常可怕的想法猛地冒了出来:原来,说不定,陈子岚根本就不存在。我与她之前的那段恋情也不存在。这一切都只不过是我的幻想,幻想!现在,我回到了我自己真实的世界。
想到这里,无边的恐惧顿时攫住了我。我要从这种无边无际的恐惧中逃出来。我的指甲深深掐入了我的身体。无法忍受的绝望,与痛苦。“陈子岚,陈子岚。”我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默念着这三个字,眼中流下了两行清泪。
我不再看窗外,一切都已被黑暗吞噬。一束神秘的光劈开黑暗,在我眼前摇曳——且问你是要照射墙壁,还是要照射夜空?黑夜的窥视曾让我心惊,那情形,至今仍记忆犹新。如今,我决定笑对夜空。我不再害怕黑夜,不再害怕一切。
“你想赶我走。我愿意走。真的愿意——可我不能。我不知道为什么。我想离开你,可我做不到。我是个胆小鬼。”
以名誉担保——这曾是我们之间的特殊用语,是我们起誓的老规矩。此语一出,谁也不得撒谎,不得虚假掩饰。
我一听到这个词,就觉得好像一柄利剑刺进了心脏里,我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,只好马上说:“一个奇怪的地方。怎么了?”
“那时候,你非常喜欢她,但又不敢向她表白。你把对她的所有感情都藏在心里。直到临近毕业的最后一天——”她说到这里,突然停了下来。
她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,才又开始了讲述:“直到那一天,你才写了封火热的匿名情书,偷偷塞给了她,并约她到那座小山下面的铁轨旁边见面。但是那天,当你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到达那个地方的时候,只看到黑压压的都是人。你停下脚步,搞不清发生了什么事情。原来,这里发生了一起突发的人员伤亡事故。根据目击者的描述,受害的那个女生一直恍恍惚惚地走在铁轨边上,连火车开过来也没有注意,结果被火车带起的气流卷落到了铁轨上。而当你看到事故现场时,陈子岚已经没有一副完整的躯体了……”
“是啊,”陈子岚的幻象似笑非笑地看着我,“你知道那幅画面对你产生了多么大的冲击吗?你本能地拒绝、否定这个事实。那时候,你想扑上去,去抱抱陈子岚,然后趴在她身上哭个痛快。但是你也知道,你不能,你也不敢。你没有办法承受这种精神上的强烈刺激,而不得不产生另一种人格,也就是现在的你,去忘记这段悲惨的往事。”
“而且,”幻象接着说,“你身上同时还带着对陈子岚深深的愧疚,和对爱情的希冀。所以,你幻想出了我,就是你现在看到的我。而你要远远躲避的,正是以前的那个你,那个正常的、知道陈子岚死因的你。在你攀登太白山的时候,你遇到了一处与陈子岚死去的时候非常相似的地方。在加上你当时遇到的困境,痛苦的回忆被勾起,你才会想象出如此惨烈的画面。”
如今,这个让我极度恐怖的真相终于赤裸裸地呈现在我面前。但我又不能将真相告诉其他人,我只能掩饰,撒谎,并一直骗下去……因为我的脑子里有思想、念头和不纯的希望,因为我是一个不自觉的凶手。我去寻找新的世界,新的解脱方法,却把自己的记忆尘封起来,不去探索那座由密室暗道构成的复杂迷宫,不去发现自家门后藏着的秘密。
然而,思来想去中,我决定勇敢地面对这个事实,我决定勇敢地活下去。这并不是什么英雄行为。英雄主义的时代已一去不复返;伴随着早期先驱们的功业与牺牲,英雄主义永久性地消失了。出现在我眼前的陈子岚的幻象,我告诫自己不要去在意。我告诉自己,我不应自以为耻,更不应该与她对立。对于已经发生的悲惨的事情,既然不能阻止,那就改变自己,改变自己对待它们的态度,学会与它们和平共处。即使我还不习惯,还要反抗,即使我会绝望,会有自杀的念头,但是我知道,一种新的平衡与和谐还是会建立起来的。
“你怎么能这么说呢?在事故发生前就认定责任的做法从道理上讲是站不住脚的。假如未来人们可以预测杀人案件,于是就在案件发生之前将罪犯处决——实际上是在对没有犯下死罪的人实施死刑,这怎么可以呢?所以,请你不要再用这件事来责备我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