只说给母亲,一个人听[组诗]
文/张凡修
[我不会让一场雨发霉]
母亲手工做成的布鞋
在一场突来的风雨冰雹中
保护了我十三岁柔弱的头顶
而就在第二年的雨季
母亲却离我远去
雨。源远流长
布鞋。使我多了一条船
在风暴中学习划桨
多少年过去了
雨的尺寸一天天减短
鞋的码号一天天增大
我将一场雨不间断地撕扯
抖落,摊开,擦拭......
我不会让一场雨发霉
越是雨季越是晾晒
我头顶上唯一的高度
布鞋上的雨
[母亲的棉花]
棉花的话,只说给母亲,一个人听,
哑了一个夏天的青桃,母亲教它们开口
弯着腰,一句句打捞,晾在枝杈上
花朵一说话它就开放。一只只尝到甜头的舌头
拱着母亲的胸脯。仿佛一群撒娇的孩子
争着抢着与母亲亲昵
看着母亲在花丛中,一遍又一遍地挪动
我听见了,落进母亲手中的呢喃
是这个世界上最轻柔的
[母亲的香蕉]
九年以后。一大片香蕉林成为我的邻居
从那一天起,香蕉林就攥住了我所有的目光
那一捧捧椭圆,舍不得撒手
母亲的月光,一角一角,圈住了家乡的弧度
形成一个拳头,每到半夜,都要敲醒我的睡眠
但月光更为巨大的是,拆散了一块补丁
还有指尖漏下的针线,又一次缝纫起来
十一岁那年一个贫穷的黄昏!
一弯钩月迟迟不肯上升。母亲在亲戚面前只咬小小一口
就藏起来的半截柔软,一直坚硬
我张开的唇
[母亲的胃]
后半生。母亲的胃一直空着
一九六一年,母亲吃得太饱
那年的母亲给公社大食堂推磨
囫囵下许多生粮
不嚼。只暂时存在胃里
回家后用筷子捅进喉咙
一口,一口,再吐出来
未消化的粮食喂饱了奶奶,爷爷
也喂饱了爸爸和我.......
熬过三年。后来习惯成自然!
只要看一眼装过米饭的空碗
她就会将吃进去的东西吐出来
前年,母亲离我而去
没带走一粒粮食
[脏雪]
一场厚厚的雪,止不住,一个母亲的孤独
日子如手中的苞米,一粒粒搓
崩到雪地上的几粒,引来一大群麻雀
吃饱了,打滚儿
早几年,孙子们吃饱了,也在雪地上打滚儿
但此刻,村东头一座三层楼房里,没有动静
很可能那里的雪,让儿子带着孙子,洗得干净了
老人呆坐院子中央,看一只只麻雀
没有一丝要飞走的迹象,当然
雪地,也没有干净的可能
这让老人,很空洞地开心